1653年，南多市，夜。
乔安沉默着在街道中穿行，身边有着许多和他一样沉默寡言的同伴。
黑色亚麻长袍，长筒靴，手套与宽檐帽，这些装备将他们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标志性的手杖和上好皮革制成的鸟型面具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的身份：瘟疫医生，PlagueDoctor，代表着死亡的那群人。
即便隔着厚厚的面具，乔安都能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腐烂、令人窒息的味道，听见那些呓语与梦话般的求救。
“救，救救我……”
“神啊，您能宽恕……”
类似这样的悲伤的呼救声不绝于缕，从街道两侧的破旧屋子中径直的传入他的耳内。他的心情并不舒服，但此时此刻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无视这一切。
为了在这段时期里省下灯油，街上的路灯早在一周前就已经熄灭。偏偏月亮又在今晚被乌云遮盖住了，眼前的一切便显得更加昏暗。同伴中有个人点燃了手里的灯，走到前面去照明，让大家多多少少能看清脚下的路。
“是黑色瘟疫。”身侧的人转过身，悄悄的对他说，“这个气息我死也忘不了。”
“噤声。”乔安压低声线，头也不扭一下，“还没到下定论的时候，慎言。”
“我懂。”那人颌首，悄然退却继续赶路，仿佛这场简短的对话根本都没有发生过。
街上时不时的传来乌鸦的叫声，在空荡的夜色中听起来格外凄厉。
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他们穿越了大半个城市，才最终到达了目的地。但在那里接待他们的并非如同往常一样，是市政厅或者教会的人员，而是停尸地的负责人。
“诸位，请叫我法拉尔吧，感谢你们的到来。”那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多少有些谢顶，说话时的样子很是颓唐不安，“闲话少说，事态很严重，不能更好的接待你们，实在抱歉。”
乔安点了点头，带着同伴们一起随着法拉尔进门。停尸地是个很广阔的建筑———就内部空间而言是这样，它的绝大部分都建在地底下，并且随着经年累月的一层层加深，如今已经深入地底好几十米了。
一行人走在曲折的石质楼梯上，蜿蜒往下。墙壁上镶嵌着向外伸出来的火把，火苗映照下的影子飘忽不定，如同黑衣的死神。
“这是近百年来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法拉尔边走边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我们已经新往下挖了三层来防止位置不够。”
“在教会那边听说过。”乔安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个手提箱，隔着面具，他说出的话听起来多少有些嘶哑，“这边很多城市都乱套了，所以我们才连夜赶过来。你应该也知道我们直接来此的目的，遗体在哪儿？
“请随我来。”法拉尔躬身道。他带着众人一直往下走，直到倒数第五层才停。这里的空间明显要比其他层大一点，也更干净而空旷一点，应该是事先打扫收拾过。
乔安往四周看了看，在这层各扇小门的背后，木床上躺着不少用亚麻布盖住的躯体，他转过身，对同伴们点了点头，于是众人便皆尽散去，三两为伍走向房间内。
法拉尔再次鞠了一躬，即便是工作需要他也不愿停在这儿，何况接下来要进行的事情若是目睹，简直会让他的信仰都被洗刷一遍。
“那在下先行告退。”他说，“需要休息的话，请上到最高层，那儿有专门的房间等着您们，祝好运。”
乔安没有表示什么，他与两个同伴一起走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屋子，各自打开了手提箱。在摇晃的烛焰下，他们从箱中抽出了三把寒光闪闪的解剖刀。
“愿主保佑。”在用手杖掀开亚麻布之前，乔安听见有个同伴低声说了一句。
“愿主保佑。”他在心里也这么说。
接下来的工作持续了整整一夜，高强度的解剖工作使他疲惫至极，好在面具中的香料能让他打起一点精神，不至于昏昏欲睡。
事情似乎是在向着不太妙的方向发展———凌晨大家商讨解剖结果时，都不约而同地这么认为。
他们对比了上次瘟疫爆发时和这次的解剖情况，也对比了各地之前的相关记录。这些工作着实费了一番工夫，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黑色瘟疫的致病体又一次产生了变化，这让它更具有传染性和致命性，也更难治疗和预防。
这回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棘手，可能也会有更多的同伴先他们一步而去。虽然没人说出来，但是医生们的心里基本上都有了数。
午间的阳光从外面透进了这栋建筑的最上层，顶楼的挂钟轰隆隆的响了起来，在幽深的地底回旋。医生们一起抬头，隔着面具上黄铜的玻璃镜片，那束阳光显得模糊而不清晰。
“先去上面休息吧，”乔安低声说，“晚上再开始。”
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总是沉默着，即便是刚刚存在讨论也是简短的交流，在上楼梯的过程中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连走路的声音都被他们尽量地压下了去。在这期间，又有不少抬送死者的黑衣兄弟和他们擦肩而过，大家相互点头致意。（未完待续）